傾聽體內和大自然音韻的旅程

問教會背景的朋友,有什麼衝突、和解與治療的好書介紹?他二話不說,便介紹了Lederach父女合撰的《When Blood and Bones Cry Out: Journeys Through the Soundscape of Healing and Reconciliation》(2010)——噢!書面不是教堂的鐘,而是一個頌砵呢!

儘管Lederach的書主要談及哥倫比亞和西非的經驗,但讀來卻感覺完全可套用於加拿大的情況。正如書的開端提到,在過去十多年「和解」漸成主流用語,大量國際及本地項目投入其中,但就好比「靚仔、靚女」這類陳腔濫調,對「和解」的認知同樣存在千差萬別。「和解」既可以是裝修門面、粉飾太平,亦可以是持續和深入的對話和理解——但真正切身處地從受傷害群體設想的卻有多少。

不過更大問題是,「和解」似乎亦要配合西方「進步」、「發展」的理念,又或是項目「成果」、「效益」的需要,因此大多採取一種「未和解—和解—完」的直線思維,多快好省、力爭上游地致力讓大家忘記過去、努力未來。此書正好來一記當頭棒喝,指出涉及大規模政治和種族暴力的傷害,帶來的乃是歷久不衰的循環迴響。此等傷痛亦深絕非三言兩語就能解釋——它甚至無法通過語言加以名狀。

此書因而提出了「社會治療」(social healing)的概念,力圖論證無論是受傷害個人或群體,均有需要持續地「發聲」(giving voice),把無法言說的傷痛表達和釋放,並且在群體之間不斷尋找共鳴,如此方能迸發出巨大的治療力量。反過來說,當和解與治療的聲音戛然而止,得不到共鳴,則暴力的慣性迴盪又可能重新啟動,展示出它同樣巨大的持久韌性。

因此,與其將「暴力vs.和解」截然二分,倒不如把它們看成一對難兄難弟——暴力的因子或許暫時被壓抑,但總有機會仍舊潛伏其中;相反和解亦有脆弱和沉默的一面,總有機會被暴力突然反噬。

共鳴和迴響,在書中既是形容動態治療過程的比喻,亦在指向詩歌和音樂的具體治療作用,例如開端提及的頌砵,乃是佛教儀式、冥想和治療常用的器物。頌砵分成不同的音頻和聲調,對不同的人和體內器官產生迥異的共鳴。除了可以用錘來敲擊之外,亦可用硬物沿砵邊環繞,令頌砵發出歷久不衰的振盪和迴音。但凡初次接觸頌砵的人,都會被它發出的奇妙音頻所懾服。

對作者來說,創傷和引起的痛楚深藏於骨髓之中,並不能通過理性思考和言語來抒發,必須使用更能深入身體的聲音和韻律。頌砵正好將大自然的天籟之音,和人的身體和節奏加以協同調和,從而令筋骨和精神得到放鬆和釋懷。事實上,在2019年後我自己也曾接受過頌砵治療,並有效舒緩了我的頭痛問題,從香港來加拿大時我也帶了兩個頌砵。頌砵治療師本人亦是來自基督教背景的。

而對此我的想法是,過去數百年西方經歷的科學革命和啟蒙運動,皆建基於笛卡兒十六世紀提出的「心物二元論」,將心靈和身體(以至不同器官)截然區分處理,形成「頭痛醫頭、腳痛醫腳」的思維慣性。其後身體被歸類於現代醫學,可通過病理學分門別類掌握和管理,器官甚至可以如零件般被替換,但心靈則並不屬於此一範疇。反過來說,在處理思想、心靈和靈性等的問題時,卻又往往輕視身體作為物質的存在及其需要。

如何重新將心靈和身體合而為一,結合跨學科的知識和技術提供支援,甚至汲取各地文化宗教的治療經驗,相信未來仍有漫長的探索道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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