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國榮逝世20周年,早期代表作《烈火青春》已逾40周年。
在40年後重看《烈火青春》(1982),才驚覺它和《阿飛正傳》(1990)是如斯接近。兩者亦是在那個年代、最讓人感到心靈震撼的電影。
若《地下情》(1986)在形式上與《阿飛正傳》相似,《烈火青春》便是在「遊牧」的題旨上與《阿飛正傳》雷同。王家衛曾是譚家明《最後勝利》(1987)的編劇,而譚則在《阿飛正傳》擔任剪接,二人關係很密切。但長久以來,兩部電影之間的關聯性,卻幾乎沒有牽起過任何討論。
同樣是一群燃燒青春、放縱生活的年輕人;同樣是自我中心,輕蔑世俗成規,對主流價值不肖一顧(Tomato(葉童):「我們對社會好像沒甚貢獻呢?」Louis(張國榮):「什麼社會?我們就是社會!」);同樣是「無腳的雀仔」,抱著遊牧心態,不願安定下來(就連警察(劉德華)也總是想著轉行去行船,Tomato更加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者);同樣是活在當下、沒有明天(但阿邦(湯振業)、Lulu(劉嘉玲)和蘇麗珍(張曼玉),其實都很勤奮工作!)。
他們同樣其實並不太壞,並沒有如同期《夜車》和《第一類型危險》(1980)般的狂暴破壞,只不過是稍為搗蛋胡鬧(例如脫了救生員的泳褲、站在車頂上脫裙);只不過是稍為崇洋哈日、放浪形骸(但Louis想索索電油,已被Kathy(夏文汐)阻止);只不過是率性而為,回歸原始的衝動,宣泄過剩的精力(特別是在性生活方面,說不上太檢點,難怪當年上映會受到衛道之士群起圍攻!)。
同樣是張國榮,同樣是自戀、帶點文藝氣質、孤僻而憂鬱的二世祖——而且均不斷思念著自己的生母;同樣是游手好閒、不事生產,但終日想著離開擠迫的香港,逃離侷促的現實——只不過《阿飛正傳》中的旭仔總是想千里尋親,結果去了菲律賓,客死異鄉;而《烈火青春》中的Louis,則想和幾個朋友乘坐帆船Nomad(亦是電影的英文名字),「去阿拉伯」,結果還未出發,便發生了血案悲劇。
總括而言,劇中的青春其實並不「烈火」,只因Kathy認識了背叛赤軍的男朋友,最終才招惹殺身之禍。在現實中的日本赤軍,乃源於1960年代的學生運動,少數激進學生深受毛澤東和文化大革命的影響,開始走上武裝鬥爭和恐怖主義的道路。《烈火青春》加入赤軍的情節,顯然是對當年激進左傾思潮的一種反思,並預視著香港社會正朝右傾保守轉向。
對於《烈火青春》中的年輕人,譚家明的視點其實很抽離,他倒有點像《地下情》裡的藍探長,冷眼旁觀一群「廢青」如何浪費生命。實在難以猜透導演的取態,對劇中角色是表揚抑或是批判?但更似是兼而有之。後段焦點突然轉向血腥慘案,劇情轉折顯得相當突兀——但據說結尾一段已換了唐基明導演——假如由譚家明自己操刀的話,主角們仍會否橫屍大嶼山?抑或好像《阿飛正傳》的旭仔,死也會死得浪漫淒美一點吧?
《阿飛正傳》和《烈火青春》的角色,都是無根的一代。他們分別成長於1960和1980年代初,均是既活在、又抗拒上一代的蔭庇。差別只在於:旭仔尋親的目標明確,只是功敗垂成;Louis只是為了出走,要去哪裡?其實根本沒有目標。
放諸40年後的年輕人,又能帶來怎樣的啟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