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0年代是中港台華語電影大爆發的年代。
若以極簡略的方式去概括,內地屬於第五代導演的世界,代表作有陳凱歌的《黃土地》(1984)和張藝謀的《紅高梁》(1988)等。台灣則和香港同期冒現新電影浪潮,陳坤厚的《小畢的故事》(1983)和侯孝賢的《童年往事》(1985)皆是重要作品。
尤記得我中學時代首次到戲院看的台灣電影,是侯孝賢較早的《冬冬的假期》(1984)。正如電影開宗明義的展示,小學生冬冬(王啟光)和父母妹妹住在台北,暑假到位於苗栗外公的家暫住——電影從冬冬、作為城市人的角度出發,卻大有重新認識家鄉、「尋根」的意味。
1980年代是兩岸急速發展和現代化的年代,但對鄉土的關懷和情懷卻仍然濃得化不開。這種傳統直至2000年前後的賈樟柯和張作驥,仍然明白無誤地延續了下來。真正背土離鄉、全面融入都市生活氛圍的,主要便只得台灣楊德昌的作品。而他正是在《冬冬的假期》中,客串冬冬父親的角色。
香港新浪潮電影的取向則完全相反,幾乎都和都市情景密不可分——鄉郊並非沒有在電影中出現,但更多時候卻被描繪成妖魅異境。正如張美君在《幻魅都市》(2020)中提及的《瘋劫》(1979),此外還有《撞到正》、《地獄無門》、《山狗》(1980)和《生死綫》(1986),鄉郊不是鬼影幢幢、令人不寒而慄,便是危機四伏、充滿著各種凶險陰謀。
最早出現的「例外」,是《烈火青春》(1982)四名主角到大嶼山渡假,享受歸園田居難得的寧謐時光,卻亦只是大屠殺前的片刻平靜,沙灘最終還是淪為血腥的殺戮戰場。到了《似水流年》(1984),鄉郊生活終於充當城市生活的出口,為珊珊(顧美華)提供了歇息和探索另類人生的空間。但那只是位於汕頭、而非香港的鄉郊。
在其後不少警匪暴力電影中,鄉郊則總是提供著藏匿或逃避的功能,《旺角卡門》(1988)亦算一例,華仔(劉德華)在大嶼山找到了遠離江湖的心靈綠洲。同期林嶺東的名作《伴我闖天涯》(1989)中,李雪頤(鍾楚紅)是港片難得一見的「鄉下妹」角色,與幹探貓哥(周潤發)產生了微妙的城鄉情緣。
到了2010年出異軍突起的《打擂台》,取景於屯門藍地的羅記茶樓,仍繼承了新浪潮電影的魅幻情調,但鄉郊已不再是陳舊落後的象徵,反蛻變成保育歷史和記憶的文化資產。及至更具寫實色彩的《大藍湖》和《五個小孩的校長》,方真正將新界鄉郊社區的樸質面貌立體地呈現,可說是香港電影史上小小的突破。